裕豐樓的紅燒獅子頭,在整個南方都稱得上一絕。聽夥計吹,廚子原來是軍**里的,這是陳督軍最喜歡的一道菜。姑且不論這是不是夥計常年吹的牛皮;但當時我以為這份頭菜會擺到縣太爺面前,或者是我將來的領導盧團長;再不濟也是那些身着彩緞,留着「半半頭」的鄉紳面前;而是徑直端到了東南席位,一個中老年當面。
夥計「九叔,紅燒獅子頭。」
這他人口中的「九叔」,臉微方,面容清瘦骨骼嶙峋,兩條灰眉濃密,快連成了條線;雙眼略凹略小,但目光炯炯如炬;穿着青灰色的長衫,身後站着兩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學徒,抓耳撓腮的沒個站相。
「請,縣長、任老爺請。」九叔捉襟客氣。
「九叔請。」姨父笑道。
九叔使筷子切開肉糜,夾了半塊蛋黃。
等這「九叔」細品了獅子頭精華的滋味,點了點頭後,縣長、隊長這些達官貴人才動筷子。
九叔,林姓名政英(正英),輩行排九,長輩喊林九,晚輩、平輩喊九叔。年輕時在江西哪個山上當道士,現在領着兩個徒弟在縣裡做點死人營生。
記得當時姨父叫我敬酒,先從九叔開始。本來還以為這個小老頭是個縣城裡的什麼狠角色,結果一聽是做死人生意的,我手裡的酒杯立馬就高了三寸,心裏想「一個發死人財的老傢伙,有什麼值得敬的?」
那時候幼稚的想法,直到我姨父出事的時候才有所轉變。
晚宴過後姓林的道士領着徒弟回去了,我正向姨父抱怨幹嘛請個發死人財的,姨父當時便讓我閉嘴,說剛認識這位林師傅,聽說他有些本事,早晚有事求人家幫忙。
我也只是悻悻,轉而又去討好縣長和盧隊長。
我雖然人年輕,好在在北方老家學了一身吃喝嫖賭的本事,散了晚宴,拿着姨父給的五十個大洋,出門便叫車夫把縣長和盧隊長往城裡最大的窯子醉香樓拉。
起先縣太爺還推口文鄒鄒說,有傷風雅有傷風雅,盧團長勸了勸,才改口說單是去聽戲,最後要了兩個姑娘伺候。
1925年,民國十四年,有了縣長任命,我一個原來的市井無賴也成了這民國的官,穿上警服每天跟在保安團盧團長手下,學習着這民國的官該怎麼當。
剛套着這身警服,別提多神氣了,盧瘋子給我配了兩個隨身的跟班,一個叫阿和,一個叫阿彪。就像他們的名字一樣,一個柴瘦幹練鬼頭鬼腦,一個五大三粗腦子不怎麼好使。但他們貪財好色欺壓平民的本事,與我比起來卻不遑多讓。
平時我們三人走在街上遊手好閒,看着那些小民低三下四的模樣,我總是歪着腦袋把胸膛挺得喘氣都困難,然後把手挎在腰間摸着槍盒子,嚇唬嚇唬那些刁民。
若是瞧見了有年輕貌美的姑娘,先不論有沒有夫家,總是言語上先調戲一番。如果是貞烈性子就像前朝的烈女一樣,也就罷了。但如果嬌嫩得軟弱可欺,又是窮人家的女兒,那便可以伸手摸**子或者是屁股,又或者是三個人把姑娘攔在**,背着人戲耍一番。
那時候當稽查隊長,一日不摸兩個姑娘,手發癢。
當然除了每日在街道上巡邏混日子,我跟着盧瘋子還有正事要做,這也是為什麼我姨父要把我抬舉到稽查隊長這位置上的原因。
在跟着盧瘋子學習了一兩年後已經是1927年了,盧瘋子才開始教我如何勾結商賈,做煙土和人頭生意。
原來我這姨父表面上做着金行當鋪的生意,背地裡掙錢的卻是大煙和販賣人口。大煙自然就不必多說了,窮鬼賣兒賣女也要抽上兩口,我那跟班阿和就喜歡那玩意兒。至於販賣人口這是姨父老爹當官時候就乾的事兒。
姨父的生意主要有兩條線,一條是賣勞工,賣到花旗國,也就是美國;一個壯漢凈掙200美金,換算下來差不多就是他媽的1000個大洋。另一條便是賣女人,賣到南洋諸國,大概就是現在**、馬來西亞一帶,賣去當**,利潤更高。
全縣像我一樣的隊長有九個,加上團長盧韋東就是十個。我們任務就是幫着姨父更好地維持生意,也幫其他的老闆,他們的煙館、妓院和馬車運輸都要有我們的兄弟們照看着,每月像收租一樣收取規費,這可比縣**的那點薪水強多了。
第一次出事兒就是在運送女人到碼頭。我記得林河縣城有大小妓院28家,那些處事圓滑,受人管教的自然就留在了本地,她們能給老鴇子掙錢,老鴇子也捨不得往外送;要是遇見了有寧死不從、不服管束的,無親無故任人擺布的姑娘,這些老鴇子便低價錢賣給商會,再由商會統一組織船隻賣到南洋去。
那次的貨是十二頭,說「頭」便是將這些姑娘當作了牛馬。先把這些女人關在大牢里餓上三天,只給些水吊命,這時候的獄卒是最瀟洒快活的時候了,也不消他們花費一分錢便能隨便蹂躪這些姑娘。不敢下重了手,怕給打死了,單就是為了馴服這些「畜生」。等到這群姑娘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,再沒有一絲力氣反抗,再給些吃食,然後捆好裝上馬車送到碼頭去。
那是我第一次押送貨物,雖然也在縣城裡為非作歹慣了,但真正干起這些傷天害理的勾當,我還是有些怯,跟在盧瘋子背後。
「任老爺來信了,船停在城外6號碼頭。」一狗頭軍師模樣的人,人們都叫他師爺,「還有兩個時辰天就亮了,任老爺說快點。」
盧瘋子脖子一擰像是抽風說道「催他娘的什麼東西?這些狗日的錢他們掙,活兒我們干!」
盧韋東像是在申訴命運的不公,擔著這掉腦袋的風險,也多撈不到幾塊大洋。
跟着盧瘋子圍着班房轉了半圈兒,拐進一條汽油桶遮蔽的巷道,又走了四五十米,就連這監獄都是為了關押這些姑娘特別建造的,像是地下隔層,密不透風。
隱隱約約聽見了**,不知道是在挨打還是在幹什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