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南城真熱啊!
悶燥的空氣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,電腦桌前的人再無半點的精神氣。角落的小風扇「呼呼」地轉着,連風都像是要燙死人的。
溫啟疲憊地抬起腦袋,剛伏在桌前的臉此時粘上了張帶有密麻黑字的文件。他抹了一把腦門上的細汗珠,仰頭長呼出一口氣。
好熱啊!
光着腳丫,男人一路拖步到浴室。打開灑花,涼水從頭到尾將他沖刷個遍,這會兒總算暢快些了。
他直接將冷水開到最大,竟然涼得還嚇一哆嗦。
門鈴「叮——」的一聲,響了。
「請等一下!」他朝門外大喊。
想洗個涼水澡也被人打斷了,真討厭!偏偏是這個時候。
他急忙套了件短袖,胡亂地穿上家居褲,一條白毛巾隨意地將濕漉漉的碎發擦了擦,轉間又搭回脖子上,打開浴室門,還是光着腳丫。
會是誰啊?
門一下被推開了,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紅色。
溫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大束玫瑰花嚇了一跳!踉蹌退了一步,幸好及時扶住門把。
「沒事吧?嚇到你了?」
溫啟愣了一下,這才注意到開口的人,戴一白色口罩,高個子,尤其一雙眼睛還亮亮的。
他懷裡捧着一大束紅玫瑰。
男人禮貌地笑笑:「沒事。」
對方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,話又回到正題,他端正笑臉:「這是您的花,麻煩簽收一下。」
溫啟疑惑:「今天不過節,怎麼收到花了?」
那人看着他,只問:「不喜歡?」
男人笑了笑:「沒有,只不過是奇怪。」
真的奇怪,自五年來幾乎每次過節他都會收到一束玫瑰,收貨人永遠是溫啟,至於寄貨人那叫「A先生」的,他在社交圈裡都叫人打聽過,居然沒一個人認識。
那人問:「有什麼奇怪的?」
溫啟難堪地撓撓頭,笑道:「誰每年過節會送男孩子玫瑰花啊?」
「怎麼不會?如果是我的話,也會每個節日都送我喜歡的男孩一束玫瑰的。」
溫啟愣了一下,隱隱覺得這話有點不對勁,但也沒多想什麼,接過筆快速簽下自己的名字。
正在這時,他聽到送花的人問:「你就不好奇寄花的人是誰嗎?」
「當然好奇啊!我也在找她呢,同學,同事還有朋友的,我身邊的女生都不多,總會找到吧。」
「是啊。」那人淡然一笑。
簽完字,他正要將花抱回屋裡,看着眼前人正離去的背影,忽然叫住他:「等會兒!」
「怎麼了?」那人回過身。
「以前送花的人好像不是你。」
那口罩上方的眼睛彎了彎,回道:「我第一次來,要是以後有機會的話,我再給你送。」
「也好。」
溫啟把花抱進屋,注意到居然還有張小卡片,只是一張白色卡片,上面什麼也沒寫。
他把花放到茶几上。
感到口袋裡手機的振動,他掏出手機,接通了電話。
來電是蘇川。
「溫啟!我要結婚了!」
男人驚上一會兒,說:「那麼快!什麼時候?」
「下個月底,伴郎的位置給你留着呢!」
溫啟點頭:「你小子可以啊!」
蘇川:「誰叫你愛單着!到頭來看我們這些結婚的眼紅,不是兄弟我催你,二十三不小了,你好歹要有個女朋友吧!」
「打住!二十三是不小,但也沒到一輩子都打光棍的時候吧!別說的那麼嚴重。」溫啟沒好氣地懟回去。
蘇川氣笑:「行行行!不跟你爭了!你最近怎麼樣?改天回南城來看看你!」
「嗯——」他抬頭看了一眼窗外,「老樣子吧,日復一日的生活。」
「哈哈,溫啟,出來工作後你好像真的變了。」
男人笑問:「哪裡變了?」
「怎麼說呢——」對面想了一下,說,「變可愛了。」
「噗——」
溫啟:「停停停!別把這個詞用在我身上,有點膈應人。」
蘇川也笑了幾聲,「行了!溫啟,我還有正事想和你聊呢。」
溫啟:「蘇同學難得正經地想和我聊聊天,請開尊口,吾洗耳恭聽。」
蘇川:「這次不開玩笑了,我在總部那邊打聽了,上面都有意想要把你調過來,你這人怎麼回事?跳槽這一多好的機會啊,南城那邊資源少,用人效率也不高,你就真想在那裡待一輩子?」
溫啟抿着嘴,在接到電話前他也差不多猜到了對方想說什麼。他也不是第一次勸過自己了。
「在南城生活習慣了,捨不得走出去。」每次他都這樣說。
「不是吧大哥!到A城來還有我陪着你啊,再說,溫皓這馬上也要進A大了,大家還能一起照應。你困在南城四年了還沒待夠?調到總部,這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,你就忍心拱手讓人?」
「南城這地方……也是挺好的,跳槽的事以後再說吧。」
他說不清,總覺得只是很喜歡南城,有時候仔細想想,這裡似乎真的沒有什麼能讓他戀戀不忘的,但每次一想到自己要離開,他還是會難受,南城似乎是有一根線,將他的心緊緊揪住了,容不得他走遠,好像他一離開,心就會被抓得發疼。
他有時候也調侃自己像是有病。
「行了行了!我算是救不了你了,要是你哪天后悔了,可別在我面前哭鼻子!」他想到,好像要溫啟哭鼻子是不怎麼可能的,畢竟這傢伙有點薄情,就補了句,「得!我這還有事要忙呢!先不說了!」
「嗯,再見。」他靜靜地按下掛鍵。
溫啟又回到電腦桌前,着手去整理被自己弄得一團亂的文件。
「蘇川居然要結婚了呀……」他還是有點不敢置信,這個高中的死黨,和自己一樣也才出來工作一年,居然那麼快也是個要有家室的人了。
看着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抱得美人歸,他在想,自己是不是也應該找個女朋友了?至於剛剛說的去A城發展一事,他還暫時沒想去考慮。
他把自己認識的女性朋友都想了一遍,包括主動追求他的人也不少,但似乎沒有一個能讓他有很大的興趣的。
他看了一眼茶几上開得正盛的玫瑰。
他想起了那個署名「A先生」的,能堅持五年來每次過節都送他花的,他找不到,也懶得找。
他搞不懂這些匿名方式的浪漫。
他還是覺得,也許真該像蘇川說的那樣,該是儘早有個女朋友才好吧……真是想多了頭疼,唉!大不了自己一個人過一輩子……
剛收拾了一會兒,不久困意隨之襲來,昨天他熬了一晚上趕稿子。大熱天的中午最能讓人犯困了!
他起身,沒再多想什麼,一頭栽在床上,緩緩睡去。
南城依舊還是那個那個南城,那樣喧鬧的小街,夜間五彩斑斕的亮光刷滿了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。溫啟居然夢見南一中了——他高中的學校,如今的南一中基本上還是老樣子,只不過翻新了幾處地方,但最讓人感慨的,是校門前的一條商業街被拆了,現在被建成了居民樓。他想起校門口的一家小餐館,他以前還偷偷在那裡打過工呢!
是啊,他已經離開那個地方五年了,自大學畢業後也差不多忘卻了,他雖然還留在南城,但每天幾乎都是在出租屋與工作地兩間來回奔波。
溫啟再一醒來,窗外的天已是漆黑一片,他意識到自己實在是睡過頭了,現在腦袋有點昏沉。
他走到陽台,扭了扭本是僵硬的脖子。
夜間涼風習習,他迅速清醒了幾分。
剛回過身,桌上的手機鈴響了。溫啟快步走過去,接通電話後又走回陽台。
「喂……」剛醒來,他聲音有點發啞。
「溫啟,南城有飛機出事了!」
來電是新聞部的同事羅宇,溫啟極少見他那麼慌張過。
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,語氣跟着有點激動:「什麼?你說明白一點!羅宇!」
「對流層突遇雷雨『代佳』,飛機雷達接收不到信號,五分鐘前飛機墜海,由於情況緊急,上頭下令讓我們即刻出發,要第一時間趕到受災現場對事件進行報道!」
突如其來的意外,溫啟一顆心幾乎提到嗓子眼上,「好!我馬上趕到!」
溫啟是編輯部的,但還是因為工作需要,平常也會跟着幾個記者去到案發現場。墜機實在是一個大事件,消息幾乎剛剛放出,頃刻之間便在城裡掀起波濤巨浪。在各大平台直衝熱搜首榜。
溫啟不敢耽擱,帶上幾件裝備心急火燎地趕去與眾人匯合。
城市好像一下安靜下來,溫啟耳邊全是風疾馳而過的呼呼聲。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時,他只感到心間猛地抽動一下,好像在某處撕開一道口子,那種讓他窒息樣的難受。
這一邊,羅宇遠遠地見到他,激動地揮甩着胳膊,他身邊還有兩個同行的人員,身後是一架隨時準備起飛的直升機。
「溫啟!戴好護鏡。」
上了飛機,羅宇迅速從包里抽出一台筆記本電腦,說:「現在已經有大量援助趕過去了,我這裡剛剛得到了失聯人員名單。」他把電腦遞給溫啟。
盯着屏幕上條條框框的名字,差不多有近二百來人。
飛機墜海,等同於活下來的幾率為零。
他的目光忽然被名單上的最後兩個字死死鎖住,呆若木雞。
他的瞳孔無故的竟然閃着淚花,沒人發現他的手在抖,那種恐慌一直延續到他五臟六腑,那一刻連他都驚了,他並不多愁善感。
出來工作一年,他報道過的事故也不少了,他還是見過大風大浪的。
「溫啟……」一旁的羅宇有些震驚地叫住他,他順着男人的視線望過去,上面寫着:
楚綿。
他不記得溫啟認識「楚綿」這個人,溫啟的人際圈很小,尤其是在南城,來來回回交往的就那麼幾個同事。
羅宇驚訝的是,溫啟流淚了。
不好的預感,他小聲地問男人:「這有你認識的?」他又想,這一下失去了百來條生命,但凡是個有點情義的人也會受不了想哭吧,更何況溫啟還是編輯部的。
飛機逐漸高升,整個南城星星點點,夜空樣的迷人。
「我不知道。」他的聲音低下去,「這個人的名字,好眼熟……」
他難過,到底是不是只因為那百來條無辜的生命?
南城的天,從未讓人覺得這般黑過。
楚綿,誰是楚綿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