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歲扎着丫鬟髻的小姑娘盯着,她一時不好意思只能撇撇嘴扭過頭去。
江行簡出來的時候,就見她百無聊賴的捏着指頭,很是不耐的模樣。
「行簡哥哥。」
見到江行簡,林葭玥笑了起來「侯府果然奢豪,不愧是貴族,只是為什麼你娘親喊你易兒,而你卻告訴我你叫行簡?該不會是假名字吧?」
「江易是名,行簡是我的表字。」
江行簡見她滿眼笑意,語氣也柔和起來「你可有什麼不習慣?若覺得哪裡不方便我讓祖母再派兩個丫頭去你院中。」
「不必了,我不習慣有人貼身伺候我。」
見對方不講話,林葭玥眨着眼調侃「真是沒想到,你府里居然有個這麼漂亮的夫人,若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回來了。畢竟我可是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,真沒興趣插足別人的婚姻,做什麼第三者。」
江行簡不語,似是不知該如何說。
他的反應讓林葭玥有些不滿,只是她實在喜歡眼前這個長相帥氣,舉止又極其有風度的男人,一時也不忍把話說得太過。
「吶,我只問你以前你同我說過的話,做過的約定還算不算數?」
江行簡點頭「自然。」
他那時真不知宋府會履行這段婚約,尤其在他查出父親同自己遇難的真相後。
江行簡垂眸沉思,林葭玥卻道「你這樣說便好,也不枉費我千里迢迢跟你來到上京。」
她看着江行簡,似是親昵似是不小心的輕輕碰了下他的手「其實我找你是有點事啦。」
「方才江老夫人身邊的丫鬟來給我送衣物首飾,讓我今晚同你一起赴宴,只是送來的衣物都太過花俏,不是翠綠便是大紅的,我實在不想穿,你可不可以幫我另外找一條裙子?」
「我讓人通知繡房給你做一套。」林葭玥咬着唇「只半日時間哪裡來得及?我看你夫人穿的一身就很是素淡,你就不能找她借條裙子給我?」
江行簡不悅皺起眉頭。
他祖母根本不可能給她送紅色衣飾,林葭玥這點小心思他並非看不懂。
「行簡哥哥?」
小姑娘抿着唇,一張臉有些漲紅,想到她無父無母隻身一人,江行簡心軟下來。
「我知道了。」
他說完便又返回了攏香齋。
宋挽手中正拿着個顏色鮮艷的布球逗弄貓兒,她的丫鬟蘅蕪站在珠簾前,見江行簡返回很是不屑地朝着自己的姐姐蘅芷努了努嘴。
蘅芷瞪她一眼,走到宋挽面貓兒離開,宋挽面上便有些淡淡的。
江行簡道「葭玥想同你借件衣裙,不知可方便?」
「既林姑娘想借為何不自己開口?」
宋挽的乳母趙嬤嬤站在一旁,見自家小姐態度冷淡,忙笑着打圓場「姑爺回府本是天大的喜事,但今日之前夫人還是孀居身份,這衣櫃中儘是素前將那胖貓抱走。服又如何給府中貴客穿?若真拿了去才是怠慢了人家。」
「若那位姑娘不嫌棄,蘅蕪蘅芷那邊還有府里新作的衣裙,不若老奴拿來給您瞧瞧?」
江行簡看着面色冷淡的宋挽,心中莫名不快「素服亦無礙,下人的衣物給葭玥穿終歸不妥。」宋挽沒什麼反應,倒是趙嬤嬤同屋中的眾丫鬟都不高興起來。
她們家小姐到底是平章政事府千金,捧着牌位嫁人又守寡多年,如今終得老天垂憐夫君死而復生,怎卻是這麼個光景?
蘅蕪抿着唇正要說話,卻被宋挽打斷「蘅芷,帶大爺去妝房。」
蘅芷點頭,帶了江行簡出去。
二人離開,蘅蕪立刻掐着腰罵了起來「什麼東西?葭玥葭玥,不過是個不知禮數的小賤蹄子罷了。大爺怎還就當成了寶哄着捧着?下人的衣裳穿着不妥,我瞧她連下人都不如呢!禮義廉恥都不知怎麼寫的跟男子淫奔有什麼區別?就算日後一頂小轎收了她入房,也是先奸後和,於那薄祚寒門之家都上不得檯面的玩意,更何況咱們侯府?」
「小姐,您就這麼由着姑爺抬舉那下作東西?」
宋挽聽蘅蕪氣得喘息都粗了半分,無奈地按了按眉心。
趙嬤嬤既是宋挽乳母,又是她的教養嬤嬤,聽見蘅蕪這話立時呵斥過去「呲什麼胡話呢?你明知那女子出身卑賤上不得檯面,還讓小姐以千金之軀同她拈酸吃醋?那小姐成什麼人了?」
「且自古爺們納妾便是正事、常事,你如今倒好,想挑唆着小姐做那遭人唾罵的妒婦不成?嫡妻善妒同亂家之賊有什麼區別?日後這種沒規矩的話,少在小姐面前胡說。」
蘅蕪本就堵得慌,再被趙東西!」嬤嬤呵斥一頓心中更是替小姐不值。
「君子背後不言人,日後不要再談論這些了。」
宋挽淡淡開口,一句話便阻止了二人的爭吵。
趙嬤嬤瞪了蘅蕪一眼,又朝着屋外揚了揚頭,蘅蕪見狀這才咬着唇安靜下來。
侯府到底不是宋府,說話不自在,她若言行出錯,只會連累小姐擔個無力管教下人的名聲。
宋挽見她還氣哼哼的,笑道「你在這兒哼哧哼哧的做什麼?若無趣便陪金絲虎玩繡球去,只是仔細莫讓他跑出了院子,嚇到老太太養的八哥便不好了。」
蘅蕪知道小姐心疼自己,福身行禮後默默退了下去。
只是她現在哪有心思陪金絲虎玩兒,反而三兩步去了主卧裡頭的妝房。
她可不能讓大爺把小姐的東西,給那小賤蹄子拿去。
剛到妝房,就見江行簡指着件淺珊瑚色錦邊綉銀的暗花羅裙說不錯。
「這件不行。」
蘅芷還未說話,蘅蕪便將那件裙子搶了回去,重新掛進衣櫥中。「大爺難道沒瞧見這整個櫃中都是素服,唯獨這件羅裙不同?小姐還未及笄就守寡,終身穿不得帶顏色的,用不得胭脂水粉,是老太太心疼,在本該大辦的笄禮那日送了這套衣裙。」
「這麼多年夫人都未捨得穿,就這一件您還要拿走?」
被一個丫鬟搶白,江行簡心中不悅,他眯起眸子正欲開口,蘅芷卻道「蘅蕪性子急大爺莫同她一般計較。沒她說的這樣嚴重,比起這些,怠慢府中貴客才是失禮。」
蘅芷把那羅裙從一排素服中重新挑出來,又在妝匣中拿了宋挽唯一一套首飾頭面遞給江行簡。
「女子梳頭也要些時間,大爺快些去吧。」
江行簡身後的丫鬟接過衣物,二人揚長而去。蘅蕪見自己姐姐將小姐的東西給了人,氣的哇一聲喊了起來「你你你……你是不是瞧大爺回來生了什麼歪心,才心眼子偏成了這般?」
蘅芷被她說得臉色一紅,哭笑不得伸出手指戳在她腦袋上「往日趙嬤嬤說你是個沒腦子的我還不願聽,如今看看果真如此。」
「我把那衣裙給大爺自有我的用意,你喊個什麼?趕緊回去給小姐梳頭更衣。」
直到二人回了攏香齋,蘅蕪還在口中念叨着,小姐除了素服根本沒衣裳穿之類的話。 便是為宋挽梳頭,她那張小嘴兒還同炒豆子一般嘟嘟囔囔個不停。
宋挽莞爾,揮手讓二人下去自己更衣。
待到屋中安靜下來,她才坐在蒲團上微微出神。蘅蕪說了,江行簡知道那是她的笄服,也是除素服外唯一可穿着見客的衣衫,卻還是將它拿給了林葭玥……
屋外烈陽高照,宋挽卻覺得攏香齋安靜空蕩得過分,她起身走到窗檯小榻前坐下,望着手邊擺放的一排生肖木雕,伸出纖長皙白的手指輕輕推倒一隻。
江行簡歸府,今夜江老夫人邀了東西二府、江家嫡庶兩支所有人去福鶴堂赴宴,雖然眾人都知宋挽以前孀居,但即便如此,她也不能在這等喜慶場面再着素服。
選了身素色長袍,又去蘅芷櫃中拿了件色鵝黃色繡花海棠軟煙紗褙子套在外頭,雖看着還有些寡淡,但到底不似之前那般壓抑。
宋挽看着鏡中自己,又隨手從蘅芷的妝匣里抽出兩根百珠花小簪別在頭上。蘅芷進屋的時候,看着自家小姐這般模樣,也忍不住紅了眼。
她們家小姐在宋府嬌養了十幾年,只因嫁給江易就吃了這般多苦頭,任誰能咽得下這口氣?
「不是見我穿了你的衣飾,便心疼得哭出來吧?」
宋挽見蘅芷偷偷抹淚,柔聲安慰「待日後我送你一整套金鑲翡頭面可好?」
「小姐慣會嘲笑奴婢。」
蘅芷被逗笑,卻是愈發難受。
宋挽知她擔心自己,卻也不知該如何安慰,想了半天只溫聲開口「我知你們心意,只是侯府到底不比自己家。瀾庭院上百個伺候的,人多口雜,你多提點些蘅蕪,莫讓她落人口實,日後被人抓了把柄我也未必能擔待得住。」
蘅芷點頭,知道她的意思。
女子外嫁等同脫離母族,盡要看婆家臉色過活,若得夫君敬重,那日子也僅略略能過得去。可看她家姑爺今日抬舉林葭玥的做派,怕是小姐日後還有苦頭吃。
蘅芷想到此,心頭忽然冒出個大不敬的想法。福鶴堂是江老夫人的院子,是整個城陽侯府最為尊貴的地方。它位於侯府正中,不僅位置最佳佔地也極廣。侯府中小輩雖然日日都會來晨昏定省,但如今日這般嫡庶兩支東西二府盡到的場面,也並不多見。
宋挽身為侯府嫡長孫媳,這般場合必要幫着婆母操持,是以她到得最早。
剛進到江老夫人的院子,便碰上侯府中來請安的其他庶出子弟。
江老夫人見屋中男兒俊秀瀟洒,女娃乖巧可愛不由打心眼裡歡喜。
「為首的這孩子是易兒庶弟江晏,只比易兒小了兩歲,這小子是個乖順識禮的,倒從不像其他小子那般淘氣惹人嫌。」
「再小的那個是江昂,今年晨昏定省,是以嫁入侯府六年,她同江行簡的這些弟妹也不甚熟絡,打過一二次照面的也唯有江晏一人。
江晏比江行簡小了兩歲,按說已到及冠之年,只是方才沒聽老太太提及他表字,想來是生辰還未到。
「給嫂嫂請安。」
「二弟弟、三妹妹、四弟弟、五妹妹、六妹妹安。」宋挽回了禮,又示意蘅蕪端了大漆鈿螺盤來,將上頭的吉祥物件一一發給幾人。
江晏接過紅封的時候,抬頭望了眼宋挽又很快低下頭去。
屋內眾主子正談得熱鬧,門外忽然響起一陣嘈雜,宋挽向外望去,原是江行簡帶着林葭玥也到了福鶴堂。
林葭玥身上穿的正是她那件淺珊瑚色錦邊綉銀羅裙。那羅裙顏色雅緻,搭配的首飾也俱都以淺淡素凈為主,雖顯清雅,但與林葭玥的年紀並不相襯。
孩子們雖然年幼,但生於公侯富貴之家不比尋常百姓,七八歲上就已經知事,見他二人過來便一個兩個都不再言語。
林葭玥也不理會因她冷下的場面,大方走到江老夫人面前溫順陪笑。江行簡似乎也有意讓她多與老太太親近,便坐在跟前陪着。
不耐看這二人行徑,宋挽帶着蘅芷蘅蕪退到門邊,靜靜賞玩老太太房中花草。
「嫂嫂。」
宋挽抬頭,見江晏站在自己身邊,她略略一笑把身邊位置讓了出來。
江晏在離她身邊一步的位置停了下看着眼前端莊明媚,星眸若嗔的女子,江晏只覺渾身血脈都灼熱起來,那股激蕩洶湧澎湃,激得他雙手微微顫抖。
只是他向來克制,骨血中流淌的興奮之意都被壓在心底,只淺淺化作纏綿在舌尖的兩字。
「嫂嫂……」
宋挽微笑着點頭,舉止間帶着明顯的疏離。
江晏也不在意,他移開視線不再盯着宋挽,只是聲音中仍帶着幾不可查的喑啞「弟弟今歲及冠也該取表字了,這幾日剛想到予遲二字,不知嫂嫂覺得如何?」
宋挽一愣,不明白江晏怎麼會同她提起這個。
「予遲?」
她輕聲重複,江晏心頭一震,隨即露出個極其克制的笑容。「二弟同我夫人在談些什麼?」
江行簡不知何時走到二人身邊,他低頭審視江晏,心中暗忖對方變化頗多。
當年離府,江晏不過十二三歲,雖少年老成但遠沒有這般氣度。
他今日身穿紫金團花箭袖外袍,腳蹬湘色朝靴,黑髮用銀簪綰成,整個人顯得異常利落英俊。只是膚色過於蒼白,人也略顯清瘦。雖乍看之下有種溫潤如玉的文雅書卷氣,可江行簡卻在他那雙如墨黑眸中,看出幾分野心同莫名狂熱。
「你面色赤紅,是身有不適?」
江行簡眉尾微挑,神色淡漠。
江晏微微躬身「勞兄長掛心,弟弟無礙,只是屋中人多冗雜弟弟來這處透透氣。」
二人語氣平和一副兄友弟恭模樣,宋挽卻忽然想到若江行簡未歸,這城陽侯的身份勢必要落在江晏身上,只如今卻絕無可能了。
一想到日後府中興許會鬧出兄弟鬩牆的戲碼,她便覺有幾分無味。
「相公同小叔先聊,我去助母親擺飯。」宋挽無心同他們寒暄,便領着乳母丫鬟去了內堂。江老夫人同江母以及林葭玥在屋中,江母看着林葭玥身上的衣裙又氣又急。她祖上乃武將出身,自小也甚少學什麼規矩禮教,還是嫁進侯府後方養了一段性子,倒不如江老夫人同宋挽那般沉得住氣。
她掃視林葭玥一眼,冷臉問道「老太太不是送了衣物給你,怎得偏搶了挽兒的笄服?」
林葭玥不懂什麼是笄服,猜想自己身上這衣服應該有些來歷。她只想證明在江行簡心中,自己比那個空有名分的妻子重要,至於江老夫人同江母,她完全沒想過要得罪。
因此林葭玥賠笑道「江老夫人送來的衣物自然是極好的,只是我穿着不甚合身,行簡哥哥便幫我重新尋了一套。」
「老太太面前一口一個你呀我呀的,也不知是什麼人家養出的規矩。」
江母皺眉看着林葭玥,心中愈發堵得慌,她身邊丫鬟瞧出自家主子不滿,便上前道「倒怨不得林姑娘,小門小戶出身自然不懂咱們府里的規矩,夫人也不必擔憂,奴婢初初入府的時候,也是這般莽撞不知禮數,日後尋嬤嬤教導教導便成。」
林葭玥陪了一天笑臉,再聽這話到底忍不住,她看着那丫鬟冷笑道「我家雖然不是什麼鐘鼎書香之門,但也是華夏隱世之族,你們沒聽過也是正常,但小門小戶四字我可擔待不起。」
說這話的時候,宋挽正往內堂來,她身上穿得依舊素雅,但通身端林葭玥說完心中頗為痛快,她以為眾人會對她另眼相看,哪知江母只是瞥了她一眼再無表態。
「祖母、 母親,該入席了。」
宋挽進來後,一群人連帶着主子丫鬟離開,林葭玥這才臉色通紅的冷哼一聲。
待到江行簡身邊的丫鬟來尋她,林葭玥才跟着走到正堂。
侯府的富貴是她未想像過的,不過一頓家宴桌上便有上百道珍饈,金銀瓷具無數。
她暗暗咋舌,又不得不暗罵兩句驕奢淫逸。
「林姑娘,隨我這邊來。」
「你叫什麼?」
那丫鬟恭敬答了懷素二字,便邀着林葭玥來到桌前。庄氣質完全不是普通人能比的。
林葭玥看着憋悶,她深呼一口氣,皮笑肉不笑道「我家族專攻各種奇門巧技,於士農工商皆有助益。江行簡邀請我來侯府,也是因為他知道我的厲害,特意請我過來的。」江老夫人左手邊坐着江母,右手邊坐着江行簡,而宋挽沒有坐在他旁邊,反挨着江母坐下。
林葭玥見江行簡身邊無人,便順勢坐了下來,哪知剛坐下就引來所有人注目,上百雙眼睛看得她如坐針氈。
懷素也紅了臉,完全沒想到林葭玥這般沒有規矩。她低頭湊到對方耳邊,低聲道「這是晏二爺的位置,林姑娘請隨我來。」
林葭玥一頓,扭頭去看江行簡。
於小事上江行簡或許可由着她,但這種倫常規矩,便是貴為一府主母的江老夫人都不可破,江行簡擰着眉隱隱露出不悅,林葭玥無法只能委委屈屈起身,跟在懷素身後。
就在她以為自己該坐在宋挽身邊的時候,懷素卻領着她入座的,她心頭一緊咬着牙等到身邊人坐下,才坐在凳子上,還未等坐穩懷素又輕輕點了點她的背。
憋氣了一整晚,林葭玥只覺自己已臨近崩潰邊緣,她猛地扭動身子甩開了懷素的手。
身旁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,詫然看了她一眼。
林葭玥知道自己的舉動,在這群千金小姐眼中必又十分出格,只是她實在懶得管。
她索性拿起筷子要夾菜,卻又有些遲疑,忍不住抬頭觀察着場上眾人,發現除了她,整個桌上一二十個主子沒有一人動筷。
她心中一抖,訕訕收回了手。
虧吃得多了,才升起看看別人如何行事的心思。
一圈觀察下來,她更加難受。
她先是見身邊的小姑娘,整個身子只略略坐在椅子邊,臉也並非朝着眼前餐盤,而是微側向江老夫人的方向。
怪道剛才她一坐下,懷素便點了點她身後,想來這坐姿是有問題的。
再仔細看去,果真所有人都是這般。
林葭玥抿着唇臉上冷得厲害,只是最終拗不過心中彆扭,還是欠着身子輕輕坐到沿邊上。
侯府用餐的主子輩有一二十個,加上這些人近身伺候的丫鬟乳母,以及上菜等小丫頭,整個正廳來來回回不下上百人穿梭,卻不聞一聲咳嗽以及碗盤碰撞聲。
用餐環境寂然無聲,令林葭玥彆扭不已。
且她到底不是從小學着各種規矩,不過虛坐了一會兒便覺腰酸眼暈,加上跟江行簡趕路數日,到了侯府又乍聽聞他家中有妻,一通折騰下來身心俱疲,如今看着滿桌美味珍饈在眼前,不免飢餓難忍。
她偷覷宋挽一眼,見她正吃着東西,心下放鬆便提起筷子夾了眼前一道不知是蹄髈,還是肘塊的菜。
剛夾進碗中,身旁的小姑娘又難掩驚訝的看了她一眼。
只這一眼,險些讓林葭玥暴跳起來。
「自家人吃飯不必守那麼多規矩,盡興便好。」
江老夫人開口她卻並未覺得被安慰,反而有種被揭穿的羞恥感。
林葭玥咬着牙猶豫在三,強撐着最後一點臉面將筷子塞進嘴裏。入口肉質軟嫩鮮香,風味很是獨特,但她卻同嚼蠟吃了一口,她便再吃不下任何東西,全部心力都放在了觀察宋挽身上。
只見宋挽從用餐開始,便未曾夾向任何一道菜,且每一道菜都必端到江老夫人面前,她先嘗過後,其餘伺候主子的丫鬟們才會用精緻的鑲珠銀筷同銀羹匙,夾出三五道菜放到各主子面前的小碗中。
除了布菜的丫鬟和她外,無一人自己動筷夾菜。林葭玥眼睜睜看着所有女眷,只吃了三五七口便放下筷子,彷彿夾菜吃食的數量也有規定。
她心頭如梗着一根刺,尤其在看見傳菜的下人將所有菜肴都送到江老夫人面前,唯獨略過她夾過的那一道,這種羞憤更是到了頂點,直到用膳結束也沒有消散。
「祖母用茶。」用過膳後,宋挽陪在江老夫人身邊伺候她用茶,而江行簡則帶着江晏等眾庶出兄弟給西府叔伯送行。
男眷離開正堂,屋中頓時自然幾分。
江老夫人輕抿一口宋挽遞過來的茶水,笑着道「這是梅水泡的茶?」
江母回「老太太當真厲害,媳婦方才便未嘗出。」
「這確是梅水,是挽兒去年冬日在院中自梅花上的雪收集而來,用來沏茶不僅帶着梅香,也比尋常泉水更清冽順口。」
江老夫人知道她往日孀居,整日除了看書禮佛再無其他可做,她身下又無孩兒,尋常也不能出院子,只能做這些打發那並不好打發的日子。她一想便覺心疼,又見林葭玥亦步亦趨跟在江行簡身後,也難免不高興起來。她朝着身後的大丫鬟寶珠道「去,讓庫房將紅燭喜被都送到瀾庭院里,那裡灰撲撲的看着便讓人膩味。」
江老夫人吩咐完,又對宋挽道「既易兒已經回來,我同你母親便絕不會再讓你受委屈,今兒你同易兒把房圓了,日後誕下一兒半女,這侯府便真真由你做主了。」
宋挽聞言臉色倏然緋紅,她先是有些羞窘,隨後又微微顰起了眉。「祖母知你素來守禮,只是女子家的終不能同自家相公太過生疏,易兒回來,你也趁着今晚好生同他親香親香。」
宋挽被江老夫人說得愈發麵紅,見她面露羞怯老太太輕推兩下「去,去找易兒,整日陪着我們兩個老的算什麼。」
江母也笑着點頭,讓宋挽去尋江行簡。
剛轉過碧翠圍屏,宋挽就聽江母對江夫人道「那什麼林家姑娘真真可笑,行事言談一股子矯揉造作的小家子氣,竟還敢誇下海口說自己出身隱世之族。我倒想知道,究竟哪一族行事這般無禮,又是哪一族的姑娘如此骨賤身輕,不知自愛。」
江老夫人幽幽嘆息「那女子雖無柔和之姿又一派嬌小作態,確是輕薄了些,但你也不好給她難堪。到底是易兒帶回來的,六載不見,你母子二人若為這麼個東西傷了和氣,實在不該。」
宋挽走出屋外,倒是不知二人又說了些什麼。
門外林葭玥、江行簡江晏站在一處,宋挽方走到正廳,就聽林葭玥似笑非笑道「侯府的規矩也太大了些,是因為這規矩多得讓人吃不下飯,才一個二個只舔了舔筷子便下桌了?」
江行簡江晏聞言齊齊皺眉,便是院中的幾個婆子也面露鄙夷之色。
她們還沒見過哪個姑娘家,說話這般粗鄙的。
見眾人反應,林葭玥心裏愈發不舒服,她看着江行簡道「江易,我跟你回侯府可不是來受氣的。」
一聲江易讓所有人都睜大了眼,江晏甚至頗有興緻的看了她一眼,只是回身見宋挽臉色蒼白的站在身後,方收斂了三分。
他略一思索,自己半退一步,將林葭玥同江行簡二人的身影讓了出來。
「你這小蹄子,竟敢直呼大爺姓名?」
一個身材豐腴的婆子站了出來「誰教你指名道姓的喊人?整個侯府上上下下除了老夫人同太太,誰能直呼大爺姓名?你這小蹄子從哪兒學的規矩?」
「男女非有行媒,不相知名,這麼點道理你都不懂?你不知禮數,也別帶累了我們大爺。」
「李嬤嬤。」林葭玥被罵得氣急,正想讓江行簡好生處置這個下人的時候,卻見他同這婆子好聲好氣的打着招呼,她一時鼻酸,淚涌了出來。
那嬤嬤見狀冷哼一聲「搔首弄姿,不知廉恥。」
「你!」
林葭玥挽起袖子,紅眼看江行簡「江易你說,我到底可不可以直呼你姓名?」
江行簡未開口,江晏卻道「儀禮有雲冠而字之,敬其名也,君父之前稱名,他人則稱字。姑娘確實不可直呼兄長姓名,如此行徑同辱罵無異。」
李嬤嬤聞言不住點頭「但凡讀書識字人家出來的姑娘,就沒有不懂這道理的,大爺便是想護你,也不能亂了祖宗規矩。」
「行簡哥哥……」
豆大的淚珠滾落,林說完,便尋林葭玥去了。
江晏看着二人背影微微挑眉。
「勞碌一日嬤嬤辛苦了。」
宋挽自屋中走出來,李嬤嬤向她行禮卻被攔下「您既是母親陪嫁又是相公乳母,挽兒當不起這禮。」
李嬤嬤回道「大奶奶千萬別這樣說,這可折煞老身了。」
「母親今晚喝了幾盞茶,想來夜間要忙,您老多注意身子莫事事親力親為,若身子乏了便喊那些小的行動,萬不要累着自己。」
宋挽示意蘅芷拿一兩銀子給李嬤嬤,又笑說最近暑氣大,讓她去打些冰飲吃吃。
李嬤嬤眉開眼笑接過來,葭玥咬着牙轉身便走,江行簡皺眉想要去追,卻被李嬤嬤攔下。
「大爺,您這是做什麼?」
江行簡道「她不懂規矩是我沒有教好,日後我教她便是,屆時還要勞煩您老旁中協助。」千恩萬謝道「大奶奶仁善又和順,這是府里無人不知的,怪道往日老太太同夫人讚不絕口,那些個小門小戶出來的,真真連大奶奶一根頭髮絲兒都比不上。」
宋挽笑笑讓蘅蕪送她回江母的絳香院,隨後又朝着江晏點頭示意,這才跟蘅芷往瀾庭院走去。